2021年10月22日星期五

历史的长画,昭光之大气

为波德申独中筹款的画展,看到赖昭光兄露了一手不可思议的爪夷文书法,问起他怎么办到。他透露儿时家贫,几无娱乐;电视的教育频道刚好定时播放爪夷课程,他和弟弟顺着追看;没有想到,日久两兄弟不经意练就这番功夫。

昭光兄一身累积的惊人才学,似乎都是自学而来。中学工读,他已能独立制造专业广告。前不久听他说起,当年家乡的客户偏爱沈慕羽的书法当作招牌;刻多了,昭光兄说临摹沈体,几可乱真。

确是个深藏不露的天才,干哪行像那行。结束出版之业务,他全面转型,重拾画笔,大城小镇的街画,渐渐画出大名气。芙蓉严端路200尺长的历史壁画,赖昭光兄也受邀参与,用他的巧思和彩笔,给先辈走过的篳路蓝缕,留下一墙的五彩缤纷。

年过六十了,昭光兄老爱调侃自己年届黄金,得以享有耳顺之年的诸多优惠;唯他投入工作百分之百的热情,远在年轻一辈之上。天还没亮,一大清早驱车南下,早出晚归,面壁而作。

预期的进度,总是在他精密的盘算之中。尽管疫情逞凶,病毒肆虐,画画期间,芙蓉甚至一度沦陷红区;唯专业的坚持,凌驾了一切。他仍然按照既定的时间表,一边专心作画,一边抽空应对多家媒体的记者专访。

地道的用语,灵光的词汇,赖昭光兄以国文和国语,介绍他一系列的画作。那是中学的用功,加上那些年中选州议员,身在议会发言和辩论训练的结果。他学成的那一匹长的成绩单,确实峥嵘毕露

那么,学校的窠臼和课程,反而像是一道束缚,处处捆绑我们。所幸昭光兄从来不在泥沼中翻转,舍弃政坛,他再不回头,而大步走想走的路。严端路200尺长画作的大气磅礴,显然也是他的半生之投影。

治国这气度,艺文民间保

路过芬兰,入住的酒店旁那个地方政府资助的社区中心,是人文气息浓厚的枢纽。图书馆在这,音乐厅也在此处。不管春夏秋冬,总有主题不一的画展和演出。不论稚龄小孩,还是年长成人,总能找到属于自己的一片天地。

可惜,北欧小国的大气度,这里不见。结果,本来都不容易的艺文传承,自然寸步难移。偏偏此时碰到疫情肆虐,百业萧条,可有可无的文化,陆陆续续陷入泥沼之中。

风雨如此飘摇,所幸大阳光圆梦基金联合元生基金会发起两次的雪中送炭用行动及时给国内百个团体,增添了一丝暖意,保住了长征的温度,留下一巨册的《挺艺文,保传承》(吉隆坡:大阳光圆梦与元生;2021)。

自谦所行那是杯水车薪,其实也不尽然。这么一浇,幼苗说不定哪天就会长成大树。这个浅显不过的道理,正是《易经》所说的元亨利贞,共生。那么,何以文艺的环节,为何往往敬陪末席?

陈亚兄提出的这道问题,所反映的,正是治国的眼界,不过如此:上面平庸,下必甚焉。何况,瘟疫逞凶,变本加厉。读及黄金城兄追述期间到访槟城的空荡清幽,“下榻的酒店只有几人”,自能感受困窘所在。

唯民间生活的拮据,往往不得所见,乃至出现“既无米充饥,何不食肉糜”的咄咄怪闻。那么,时至今日,谁要没钱吃饭,不妨点个披萨。国内住腻了,飞到纽西兰度假55天,才回来也可以。

转眼一年,似乎没有听到芬兰的艺术家因此潦倒,博物馆熄灯结业。反正国库的预算都准备好了。那里人人平等,各行都有本科的配额。看到这里,该脸红的,都不脸红,艺术家也只好认命了。

有你的留影,有我的惆怅

所谓大学,非谓有大楼之谓也,有大师之谓也。”那是清华校长梅贻琦的名句,也是属于A Rapoport那个城市流派的信仰:活动才是城市本体也才是活力所在,外在的建筑只是空间的衬托。

莫泰波校長令公子莫乙泽的UNI 有你拍摄系列所现,也恰是这么一回事。不论文化习俗、宗教寺庙、老街新村、生活有你、传统行业、民间饮食还是人文专访,皆印证了所谓城市,有人之谓也。

独辟蹊径的视角,uni.gallery所累积的深邃作品,聚合鲜为人知的人文刻印。像那间座落在吉隆坡富都路(Jalan Pudu)的南方面包公司,是一家经营了六十余载,半山芭一带硕果仅存的老字号,蕴藏的何止只是熟悉的古早味道?

波德申中华中学董事庞学森先生烹饪的白切鸭,则是真功夫的“魔法般变出满桌子的正宗海南佳肴,同时体现海南人物尽其用的节约美德:香气四溢的鸭饭、汆烫脆嫩的青菜,一锅清甜的毛瓜汤。

光阴长廊的故事,全匿藏在不知名墙角。特新钮店的琳琅满目的纽扣展示,打开的不仅是大开眼界,亦记录了先民拓荒的篳路蓝缕:店门上招牌随着岁月流逝而泛黄,和门口一侧依旧鲜明的半弧形柱子形成对比。

一系列老街新村的旋转,确是非常难得。邓恩与英殖民政府周旋下,庇劳三圣宫1900年落成当儿,获准成为永久保留地段。可是,独立之后,庙宇和教堂的增建,从此一言难尽。

时光荏苒倏忽几十年的过去如光如电一飞而逝。谁会想到,20187月专访的书法家陆景华先生20217月辞世;时隔一个月,公子陆之骏则在台湾接种高端疫苗不适送命。

相机前所留下的,不是一时唏嘘,而是人生写照:就是这样,总是这样。天地之大,一定有你匆匆留下的足迹,透过风雨和土地的各种元素,组成风土的五味杂陈,演绎人情的五音交响,成就命运中晨昏的根本原貌。

只是流失本身偏是不可逆袭的定律。不论是人体的肉身,还是外观的硬体。纵然刻在心底的名字,都不例外;轻轻揭开,也许看到的只是。然则,再不留住,以后就留不住了。往事之所以往往格外惆怅,常让我望远方出,也许也正因如此。

沙登回眸,历史重生

说是“洪承畴揭帖”还有“朝鲜国王贺表”的秘本,偏散落北京街头了。那是1921年的教育部与历史博物馆,有碍经费拮据,把15万斤重的明清密档,装在八千个麻袋,卖作旧报纸。

虽是民初的掇拾旧闻,一言难尽的魑魅魍魉,这里也多着是。地方和社区篳路蓝缕的过去,随着年月渐行渐无,到处都有听说。最后岁月刻下鉅细靡遗的遐迹,往往只剩不胜唏嘘的伤饬。

难得雷子健兄大愿坚定,灯下爬梳卷帙浩繁,连篇累牘的记录,出版了新著《沙登回眸:黑白年代的火红记忆》(沙登:i-Serdang Media),全方面地舒展沙登潋滟和炯历史景观。

说来是一座峥嵘毕露的古城。殖民地官员供称,沙登开阜,或许接近漫长的200年。唯子健兄小心核实,仍然存疑(页2-3)。尽管这样,19世纪杪,华裔矿工聚焦在此,迨无异议。那么,150年一路走来的郁亮艰涩,必然不少。

诸如堂号,原是新村独异的风景。子健兄和复旦大学研究生徐婉君的实地调查所发现的,是满目之疮痍:2169间村屋,仅有92户人家仍然保有门前挂堂号的传统:换言之,不及5%”。(页44-45)层递而下,以后呢?

沙登老照片所示,多是如此这般的尽在不言中。1959那年落成的沙登新村民众大会堂(页70-71),四种语文大字书写。民主、公义、多元、平等”,一目了然。时至今日,纡尊降贵所行的不可思议,我们都不好意思回首。

凡此种种,看在沙登选民眼里,记在心里。每逢大选,票选评估:民之所欲,藏在我心,何必画叉?他们乃是两线制的先行者了,子健兄统计:从1959年到201814次大选,战绩交替,马华也曾经赢过五回。(页80-81

不仅这样,听到沙登”,恐怕那可是林吉祥难以启齿的深雠大恨。初次上阵,607张多数票败给代表马华,1962年南洋大学中文系第四届毕业的海南乡亲庄迪福。风水轮替,否泰交集,不都是这样?

时光荏苒,全过去了。幸得子健兄遵照淘锡米般的工序,从中淘濯旷远的嶙峋。教育子孙的学校(页14-15)、吃喝嫖赌的喧嚣(页8-9)、庇佑众生的寺庙(页18-19),璀采毕现。我们因此庆幸,历史不像酒干倘卖无,被卖到捡破烂的隅角。

记忆多缺失,海南需补笔

地方的繁琐,是历史的初稿。认识这点,自可明白雷子健和他的团队著《雪邦·沙叻·双溪比力》(雪邦:双溪比力州选区服务中心2020)出版的意义,不仅是展现社区篳路蓝缕的过去,同时记录前辈耕耘这里的大气磅礴。

要不是子健鉅细靡遗的笔记,想必许多厝边人,都快忘记了远在1900年代,迢迢千里到来此处开垦的,曾有不少南下的海南同乡。书里援引的报告说,比特园雇佣的华工当中,海南人占了五分之三。(页12

当年小镇林立的海南咖啡店,局部反映同乡之遍布:源成、大兴、德发、乐兴(页19)。德发的店址,建于1937年,1950年开始在此经营。据此推算,至少已有漫漫长长的70年光景了。

沙叻港这个群聚,说来确是道道地地的海南港:大罗定、小罗定、武述、阿依淡、六支石、百二吉、巴生园、同丰园、青江。总体而言,雷子健说:90%的垦殖民属海南人。(页28

族群聚起,支援乡亲的琼州会馆自然而然衍生,1912年已有健全组织。(页28)水尾圣娘庙之成立,也早在1913年。(页261920年,会馆转而在雪邦大街置业。听子健说,朱运兴先生莅临开幕。

到了1922年,觉桥学校应需而生,初为夜校,专向年长失学的工入授课。1925年,再有日间课业。以后逐步发展,渐有一定规模,一度甚至建有分校。(页29)觉桥现址则在1942年所建,可见学生之增长急速。

可惜,开拓之峥嵘,渐行渐远。雷子健笔下所提的“武述”,另译勿述,疑似乃是海南话的“不出”,对应马来语的Busut;所暗喻的,是投入森林不再出来的马共。诸如这些,当可继续深研,开出书写地方方志的新一面。

马医生突击,三接种中心

“终日昏昏醉梦间,忽闻春尽强登山;因过竹院逢僧话,偷得浮生半日闲。”那是唐诗题鹤林寺僧舍李涉的佳句。博君一粲的经典笑话随后脚注,僧人抽了一口凉气之后的自嘲:我们都忙了大半年!

这幅写真,不仅是情调浪漫的古典画面。现代的办公室亦不例外。年底部长要来,组织上下,立马分工,各司专职。日夜相继,晨昏衔接,整体总动员,为的可能是剪彩的区区几分钟。可是,这是两岸的标准作业流程,谁能开铡彻底改变?

匿藏山峰的冰雪风景,悄然露出鲜为人知的残陷,是微服暗访的偶然收获。九月杪教育部副部长马汉顺医生不动声色,拉了团队南下连环突击拉美士、昔加末和丽峰镇三个疫苗接种中心,当然也跟着觉察官访之外的出乎意料。

实情所现,当然不一定那样;尽管奏章说是一切遵照洋洋洒洒的既定规章。那么,若隐若现,有碍观瞻的一言难尽,为何偏偏出现眼前?由此可见,领导言之凿凿的指示,往往沦为淮橘为枳,也就尽在不言中

南辕北辙的发现,自然不是一夜之间的顿悟。行医听诊,读人观心,万万千千。从政之后,走出心脏的专业;跨越族群心思,面向多元纷纭,马医生累积的历练一定丰厚。人不是人,鬼不是鬼的伎俩,想必他早看明白了。

说到底,做官的法门、做事的守则,和看诊的圭臬,颇有相似:听其言,观其行;尽信书,不如无书。记得2014年身在行政议会,他也曾经雷厉风行到场检视违规的工厂和餐馆,第一时间消弭瞬间随时爆开的计时炸弹。

可惜,朝野的领袖,一旦窝在冷气房的舒服圈里,多不出来听取民意所思。内阁的会议、国会的报告、党内的演讲,不外乎无懈可击的不吝溢美之词。可是,不经听诊,没有把脉,怎么知道现场入目的一举一动,不是那么一回事?

秋风微冷,天下十分:三分注定,七分打拼。深夜追踪鉅细靡遗,天还没亮赶着出门,马医生继续赶路,前行。如今知晓弯路蹊跷,该校正都尽力了,该补救也设法了;马大偏偏传出被打空针的怪闻,雷厉风行微现瑕疵,有点可惜!

 

速写安华,蹲在门外

坐在皇宫门外,他跌宕起伏的一生,似场南柯一梦。曾经,他是一架喷射机,眨眼飞上云端。距离布城首相署,他仅剩一步之遥。可是,意想不到的急速滑落,亦在瞬间。那一小步,跌跌撞撞走了二十年,他还没有抵达。

首相,是他一生怀抱的心愿。当年踌躇满志的宏愿团队,两个不怎么样的队友,都赶在他前面,遥遥领先,当上一哥。两人(被)放下重任,他仍在徘徊。向前走,向后退?他望穿秋水,璀璨还没实现。

一张张合成图,他蹲在一角,低头看手机;神情落寞,像极了废太子胤礽:曾经,他深受钟爱;转眼,幽禁咸安宫之中,度过余生。尽管一度他回来,崛起的霎那,太匆匆。

生在8月,8是他幸运之数,也是他当年被黜的年份:1998年,他跌到谷底;2018年,他逐步攀回。可惜,二十年之间的变化,改变了政治的版图,也改变了战友的心思。

没有什么是永恒的,何况是两人只是没有血缘关系的师徒。早前AA的配搭,似是完美的电池,精巧而强劲。但是,谁愿意终其一生,只附在实权身后,不能话事不能做主?

既然这样,彼此的关系,自然只是暂时的组合。随着时间的久远,信誓旦旦的结义,开始浮现一道道的裂缝。虽然他身陷囹圄多年,毕竟也能隔空感受,人心的微妙变化。

何况,趋附势燄,自古皆然。熙熙攘攘,阿谀奉承,环滁权力,为利而来,而去。议席已得,猢狲皆纷沓而至,排队回来。大树既倒,必然全部赶紧散开。过去的他,不也是那样?

如今二线三线的领袖,不少跑在他前面。此事说来,恐怕确实改变不了的命数。论历练,论声望,他诚是峥嵘毕露的上上之选;可是,没有足够票源,他还能怎样,又能怎样?

难道,他是姜子牙转世,需要等到八十耄耋之龄,才能走出不尽坎坷,开出圣德光洁的惊天动地?可是,身处眼下困窘,接受《澳洲广播电台》访问,他似乎幡然领悟,宿愿只能顺其自然,静待天命。

坐在布城墙外,他唯有能继续耐心地等待。说到底,政权是一座重重的围城:城外的人,想攻进去;城里的人,不想出来。他壮年的首相梦,还没有死,只是一瓣一瓣地凋零。